唐咸通十一年(870),沈子柔,一位“青楼之美丽”在疾疫流行的洛阳离世,她的生平所留下的文字记载,只有源匡秀为她撰写的墓志。现代的历史学可以如何讲述她的故事?我们需要“诊断”咸通年间流行的疾疫在现代医学中是一种怎样的疾病吗?布鲁诺•拉图尔(Bruno Latour)曾提醒我们,认为拉美西斯二世死于罗伯特•科赫(Robert Koch)在1882年才发现的结核杆菌导致的疾病,与断言他死于机关枪一样,是一种时代错置的谬误。这意味着,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可以被沈子柔和源匡秀认知和感受的疾病实体。可惜,源匡秀并没有更多谈及疾疫,而侧重于激烈的情感表达:“火燃我爱爱不销,刀断我情情不已。”将两句中的叠字串连起来,“爱情”出现了!若是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活了起来,也许会嘲笑那一瞬间的自恋,以为一座城在灾难中的倾覆,是为了成全那凝固的“爱情”瞬间,却忘了沈子柔和源匡秀的“爱情”,如同白流苏和范柳原的“爱情”,只能在历史流动的场景之中被感受和理解。这不是一本疾疫年代的罗曼史,而是试图追问一系列相互关联的问题:中国古代历史中种种关于疾病和身体的名称如何成为实体,被人们所认识和感知?而中国古代历史中罹患疾病(或者遭遇各种身体状况)的男女老少又如何成了可以认识和感知它们的个体?也就是说,我们要理解面对疾病的个体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,如何在构成历史叙事的网络中存在。在这里,被制造出的个体与作为历史性的存在的疾病实体通过塑造他们/她们/它们的知识基础和权力关系相互关联,追索历史化的疾病实体与被个体化的“病人”是同一个过程。这是用知识讲故事的另一种方式,我们通过勾勒疾病名义的替换、扩展、蔓延、模糊乃至留白的知识基础和权力运作,探索疾病实体和罹患疾病的个体如何被塑造。即使我们依然无法听到大多数沉默者的情感和知识表达,但是也许可以观察到留白边缘的笔触。
陈昊,于北京大学历史学系获得博士学位,现任教于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。他的教学和研究围绕着中国6-13世纪的知识史和文化史展开,关心的主要议题包括身分叙事与历史知识论、知识的物质载体(写本和印本文化)与文本意义的生成、历史中的身体感官与情感表达、社会沉默、创伤与历史叙事。